2016年9月10日 星期六

讓社區照顧據點成為另類教育的培養皿─與卓曉青的對話

讓社區照顧據點成為另類教育的培養皿─與卓曉青的對話

/廖貽得(弱勢家庭兒少社區照顧據點社工員)

2016/9/7

        閱讀卓曉青的〈體制外自學:高資本家庭的奢華?〉一文,文中的核心提問為:「如果有另一個像唐鳳的孩子,不適合體制內教育。而這個孩子就生活在這車行外的搖籃裡或夜市裡,他的故事會是什麼?」身為一位在「弱勢家庭兒少社區照顧據點」服務的社工員,我每天看著課照班孩子的身影,也時時刻刻想著類似的問題。

        據點的主要營運經費來自社會局的方案,一年的方案經費約有一百萬元,支撐著我及一位同仁的人事費,以及每個月12,000元的事務費,及全年度30,000元的設備修繕費。我們的孩子主要來自鄰近社區的經濟弱勢家庭,但不一定要是中低收入戶或低收入戶,只要經過我們家訪評估,覺得家長有需要,就會讓孩子進來課後班就讀。課後照顧只是我們眾多服務項目的其中之一,我們利用據點的空間為有需要的孩童,聘請諮商師進行個別諮商與團體諮商,也舉辦各式各樣的親職講座和社區活動,邀請有興趣的家長及社區民眾共同參與。此外,我們每年亦舉辦親子出遊及暑期學童營隊等活動,帶著據點的孩子們上山下海,體驗不同的人文及自然風景。而上述這些活動跟服務,因為考量到這些家庭的經濟條件,我們未取分毫。

        今年暑假,我和同事有了新的嘗試,我們擺脫以往只請外聘講師來上點狀課程(如:烹飪課、科學實驗課)的模式,試圖自行設計模組化的課程,主題是「小小社區導覽員」,希望讓據點的孩子訪問社區店家,並整理成一本屬於自己的「社區小書」,進而練習導覽和介紹社區的特色給外地人。一開始當我們邀請孩子繪畫自己家裡周圍的社區環境,並輪流上台介紹時,每個人都像中毒一樣,十分緊張和畏縮,甚至有些人苦苦哀求不想上台。這或許印證了A. Lareau在《不平等的童年》(Unequal Childhoods)的分析,也就是勞工階級家庭的教養模式,較偏向「命令式」的教養,使得孩子在面對權威時不敢反抗,也缺乏與之協商跟表達自我意見的能耐。

        如果「與大人的協商跟對話能力」是一種文化資本,那麼,或許我們設計的導覽課程,不只是在培養孩子對社區的認同感,也在潛移默化當中,培養了弱勢孩童的文化資本。我與同事查覺到孩子上台時的困窘感,於是我們開始引導孩子該如何進行訪談工作,並實際模擬演練,請志工擔任店家老闆與孩子對話。每組演練完後,我們請孩子給予另外一組回饋,說說看「你從剛才這組的表演中,有沒有看到什麼優點值得學習?有沒有看到什麼缺點可以建議改進?」有孩子回應「我覺得他們有先詢問老闆能不能照相,比較有禮貌」,也有孩子給予建議「我覺得他們問話的聲音可以再大一點,怕老闆聽不到」。在演練過程中,試著引導孩子進行觀察與正面回饋,對孩子來說也是重要的學習。

        實際訪談過後,我們與志工協助帶著孩子進行整理,並鼓勵孩子把訪談的結果製作成一本小書,並用網路查詢補充訪談的店家資料。我們進而引導孩子寫下導覽的內容,在經歷過先前的訪談演練後,有些孩子有了一些進步,比較能夠說出自己想要介紹給他人的內容,在講話時眼神也不再閃躲跟飄移。實際導覽的前一天,有孩子主動說要回去再查詢本來沒有要導覽的景點,希望能把社區介紹更完整,這讓我大感意外跟驚喜!等到實際要上場的那一天,孩子們在社工與志工的陪伴下,有人幫忙拿大聲公、有人幫忙維持講解時的秩序,雖然看得出來負責導覽的孩子們還是相當緊張,眼睛一直盯著稿子念,但在大家的陪伴跟合作之下,他們還是完成了這項我們大人先前認為「不可能的任務」!

        我想說的是,如果生活在「車行外,搖籃裡」的孩子,因為家庭經濟、社會、文化資本等因素,無法主動選擇體制外教育,也許公辦民營的「弱勢兒少社區照顧據點」,可以成為這些孩子的避風港跟緩衝地帶。或許我們無法馬上提供另外一套有別於主流教育體系的制度,供這些家長跟孩子選擇,但至少能讓在學校因為種種原因學習受挫的孩子,有被接應的柔軟之地。我們還沒有能力為每一位孩童量身訂做專屬的「學習計畫」,但當他們學習有困難時,我們會試著傾聽他的難處,並嘗試想辦法用他能聽懂的語言,來回應他的學習困境。我們還沒有辦法完全做到「對話式」的引導教學,但只要我們有時間,我們會努力避免直接給孩子標準答案,而是帶領孩子思考「事情為什麼是這樣?」(儘管有時並不容易,因為許多孩子習慣老師給予標準答案)

        要能彰顯課照據點有「另類教育」或「不同的教育內涵」這個面向是困難的,原因是課照據點在政策或社福機構本身執行的視角中,往往被視為是「給弱勢家庭父母的安親班/課輔班」,亦或是預防兒童在社區遊蕩,或降低青少年犯罪可能性的「保護網」。如果我們希望給予「車行外,搖籃裡」的孩子不同的教育選擇,也許不用急著慨歎「缺乏充足資源保障的前提下,想要奮力衝撞體制,可能會先摔得粉身碎骨」,而可以鼓勵及督促政府挹注更多公共資源,充實社區照顧據點的營運能量,或是開始了解並認識不同社照據點的經營內涵跟內容,假以時日,或許社區照顧據點能逐漸成為另類教育的培養皿,讓體制外教育不再被視為是「高資本家庭的奢華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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