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9月28日 星期五

用「共舞」取代「說服」吧!

學社會學的劉華真說:

「這個「以社會學來感化父母大失敗」的經驗,給了我兩個重要的教訓。
第一個教訓是,和自己親近的人意見不合唱反調,是非常非常痛苦的一
件事,要化解這樣的痛苦,各種溝通能力的培養,是非常重要的,因為
如果連身邊的人都無法說服,那還想去說服誰呢?第二個教訓是,我的
社會學學得還不夠好,如果這門學科,教會我認識隱藏在人類行為背後
結構的力量,但我還沒有成功地運用社會學知識去瞭解人,瞭解我的父
母,所以我還無法結合他們的生活經驗、運用他們能夠理解的語言,來
讓他們看到那些他們視若無睹、但我覺得非常重要的事情。」

這真的非常有趣...社會學家的幕後告白。
我覺得,學社工越久,越覺得問題的關鍵,
並不在於自己「溝通能力是否完善」,
或是「運用對方能夠理解的語言」進行說理。

或許答案就藏在劉華真送給畢業生(引用自里爾克)的話中:

「如果你不知道這些煩燥、苦痛、憂傷會如何改變你,那又為何要把他
們都拒於門外呢?」


講一個最近發生的小故事好了。

這個週末我妹要考升高中的基本學力測驗,
考基測的前幾天,某天深夜,
她跑到我房間,憂心忡忡地問我說:

「如果我考不上北一女怎麼辦?」

我當下反射性的回答是:

「你覺得考上北一女,真的有比較好嗎?」
「我告訴你,明星學校真的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,我也遇到過不少很爛的老師。」
「而且你不是也看到了,明星學校過一陣子就會有人自殺。」
「一個人好不好,不能只靠成績來定義。」
「多跟不同背景的人交朋友,才能充實你的視野。」

她也沒多說話,就逕自跑到我床上看書了。

看到她的反應,還有意識到我剛才的回答,
我猛然驚覺我完完全全沒有同理到她的情緒,
根本忽略她當下的憂慮、擔心和猶疑不定,
而只是在拿自己所信奉的價值觀,套在她身上,
妄想她能夠一瞬間改變想法。

我有了劉華真所有在第二點所說的條件:

(1)我運用社會學知識了解我妹的處境

一個在中產階級下長大的小孩,
必須在台灣的教育環境中,
服膺這套文憑至上的遊戲規則,
成為另外一位專家。

或相信在學校與相同學識的同學交往是必然,
而沒有意識到背後的社會條件,
還有間接排擠到其他不同階級同學的交往權益。

(2)結合我妹的生活經驗:最近當紅的新聞話題。

(3)運用我妹能夠理解的語言:我完全沒烙任何一句社會學黑話。

(4)我試圖讓我妹看到她視若無睹,但我覺得重要的事情

那就是教育的階級再製功能,
還有明星學校的迷思(或是,象徵權力對某些學生或家庭造成的隱形壓迫)。

我的溝通能力,也沒有說到完全不行吧!

我至少沒有說:

(1)你真是個笨蛋,我不是跟你講過教育的階級再製效果嗎,為什麼你不聽呢?

(2)真的很受不了你,明星學校就只是個迷思嘛,何必跳進去玩這個遊戲。

但是除了我完全沒有同理到她考前焦慮的情緒之外,
還有一個造成對話凝固原因是,
我的說詞完全忘記自己的處境,
我完全忽略,自己就是那個靠著服膺考試遊戲一路上來台大的人,
要說什麼「破除對明星學校的迷思」,
我是第一個根本沒做到的人,根本就是表裡不一。
我突然意識到,說出這樣的話只是事後諸葛之後的廢話,
因為「你都已經拿到你的獎勵了,再來講這種話有什麼作用?」

而且我還忘了一件事,
就是因為兄妹之間的情感,
她會把我當成一個模範在學習,
考上「好」學校,或許也是希望能夠證明自己的能力跟我一樣好,
不會每次都只能望著我的(主流社會定義的)「成就」自嘆不如。
但今天我卻對她潑冷水、帶著一些質疑,
這對於一個把我當模範的人,
我想會是一個前進的障礙跟矛盾。

所以,我這幾年學社工的很大一個感想是:
儘量不要嘗試「說服」與「單方面改變」一個人,尤其是親近的人。
用在實務現場就是:儘量不要嘗試「說服」或「單方面改變」案主,
尤其是親近的案主。

「說服」有時候是一個很大的誘惑,
因為「說服成功」好像就可以「成功改變人」,
得到了一個花費口舌成本的「戰利品」。
但實際的狀況往往並非盡如人意,
甚至還會以關係作為代價。

我無法在這篇文章中說,那到底要怎麼解開這種對話的僵局。
里爾克的引文,可能是一個回答的方式。
換到劉華真的情境當中,就是:
那讓父母煩躁、苦痛、憂傷、不安的東西會是什麼?
自己如何真的進入那些不安的情緒裡面,
好像自己也正在感受著那些情緒,
時時刻刻都惦記著這樣的一份情緒,
然後跟對方一起想辦法解除這樣的情緒,
邀請對方也看見自己的情緒、自己的位置?

話說我看到這篇的第一個想法是(不知道有沒有社工系的人也有類似的想法):

所以個‧案‧工‧作不是廢話啊!社工的精髓豈容外行(?)人一夕之間參透的 XD

好啦,從上面跟我妹的對話,就可以知道我個案工作不及格啦...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